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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清明,赏菜花买新茶的人和上坟去的人从郊外回来,亲戚们好久不见,好容易借此由头团聚一回,总要聚到一起撮一顿,主人让大家点菜,一道咸肉春笋河蚌煲,怎么着也少不了。
好像过了正月十五,摸河蚌卖河蚌的人就出来了,摊贩穿了大皮裙长筒胶靴,抬出几个巨大的澡盆来,用不着吆喝,买菜人就围了上去;河蚌是连壳卖的,称上三斤,去壳,也不过能煲一大钵汤,江浙一带,好像都有“春天喝碗河蚌汤,夏天不生痱子不长疮”之说,排队等着摊贩为河蚌去壳的时候,老一辈的主妇会跟素不相识的年轻主妇絮叨,“要吃河蚌,就得赶在清明前吃,这会儿,水里还没有蚂蟥,河蚌也没产子,河蚌最是干净,肉头最肥厚。”“哪有河蚌炖不烂的道理?硬肉边儿是不容易烂,记着回去用刀背将边上的硬肉捶松,下锅就很容易烂了。”
摊贩的脸被风吹得紫红,又被河边的太阳烤成了酱紫色,模样儿有点像海轮上的于勒叔叔,他麻利地一手握紧河蚌,蚌口朝上,另一手持小刀,由河蚌的出水口处,紧贴一侧的肉壳壁刺入约为1/3,腕上用力,刮断河蚌的吸壳肌,然后抽出小刀,再刮断另一端的吸壳肌,掰开蚌壳,蚌肉就完整无损地取出来。这一套动作,他做来不过十秒钟;他嘴上也不闲着,教人识别新鲜河蚌:“你瞧,新鲜的河蚌,蚌壳盖是紧闭的,用手哪里能掰开,撬开壳,蚌肉晶晶亮,厚实,肉感足,颜色是雪白中带点老红;如蚌壳关不紧,用手一掰就开,不用讲,那就是快牺牲的蚌。”
照理,把将死的河蚌搭着卖出去才好赚钱,这摊贩的行为,倒是有上世纪的淳朴遗风。
赶在清明前吃河蚌,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会儿春笋正肥、咸肉尚未有哈喇味儿,连那种肥嫩的百合状青菜,也尚未抽苔,所有与鲜美河蚌相得益彰的配料,都发育得正好,这才酝酿了这一年等一回的好滋味。
传统的河蚌煲,一定要用刚起出的春笋,和红白相间的腌五花肉同煨一个半小时,煨得汤色如浓乳,“鲜得掉眉毛”,临起锅时,再下翠绿的菜芯,那就是一锅春天的美色美味。面对这样的河蚌煲,就算你是个坚定的节食减肥主义者,也会多吃一两碗饭,并头一次感受到,农家土灶上烧出的饭,那样晶亮软糯,又夹杂着淡淡的烟火味,嗅之,能流口水。
河蚌为寒凉之物,所以煲时要放点姜片,撒少许胡椒粉。春天莫名其妙烦热口干、眼内发热时,连喝三天河蚌汤,就能喉内生津、眼内去火。
喝完河蚌汤,在小镇上走走,可以见识到水乡人如何起河蚌。
就见小船慢吞吞游走在河道湖汊中,船上人用长竿摊网扎入水底,推动夹取河蚌,临出水时,晃动长竿,在水中抖尽淤泥,所获颇丰;镇上的人说,天再暖一点,就有人直接下水捞取了,一面划水,一面在水上推动小木盆,用脚在河底淤泥上一寸寸探索,感觉踩到圆物,就用两只脚夹抱着带出,就是一只一两年生的河蚌;要是河蚌埋入泥中不好捞,水乡小子就会屏气翻身扎入水底,用手拔出,颇有趣味。吃完河蚌,蚌壳可以卖给珍珠加工厂,做那种贝母项链,价比珍珠项链便宜,巴西狂欢节上,桑巴女郎所戴的夸张珠链,多数就是蚌壳粉做的;蚌壳也是一味药,中药铺也有收购,所以代取蚌肉的摊贩是不收加工费的——蚌壳留给他,就是加工费。
蚌壳还可留做玩具,水乡小孩专挑壳厚纹多者与伙伴互敲比赛,看谁的更坚硬,不破者为胜。但特别老的河蚌,水乡人是拿它当河蚌精的,买了来,多半放生。因为在传说中,那河蚌精和田螺精一样,是会幻化为嫌富爱贫的姑娘,专为穷书生烧饭洗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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