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被誉为中国诗坛的“珠穆朗玛峰”,李白、杜甫更被誉为光耀千古的“双子 星座”。但唐代文学不仅有诗歌,其他相关文体也十分丰富,文学与音乐的关系也十分密切。纸本文献之外,还有各类摩崖碑志文献等,既是文学景观,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又有助于作家生平行迹考订,为贞石证史之宝贵资料。本期推出的几篇论文,具有综合交汇的特点。关于杜甫夔州诗一文,着重从空间叙事角度探析杜甫夔州咏怀诗的独特价值,发掘其所蕴含的深厚历史文化内涵和意义。《元结与摩崖文学》比较系统地介绍了作为文学现象中特殊类型的摩崖文学的基本要素,以及著名诗人元结所起的重要作用及其综合价值。《新出墓志解崔令钦生平之疑》则根据新的出土文献对劳格、王国维、胡适、任半塘、陈尚君等著名学者皆曾关注的《教坊记》作者崔令钦生平履历、家人婚姻交游等进行考订,使其形迹脉络更为清晰明朗。诸文皆在前人基础上有所推进,体现出唐代文学研究的新动向。(徐希平) 杜甫夔州诗吟咏的“夔府”多古迹废墟。在艺术史领域,古迹废墟是富含时间感与内省性的审美对象,怀古思幽之情“必然为历史的残迹及其磨灭所激发”。夔州诗抒写的历史地理时空中,无论是《咏怀古迹五首》还是《秋兴八首》,都是将个人遭际与家国情怀的厚重情感贯注于历史尘埃中颓变失色的旧迹里,前代遗迹“凝结着历史记忆的不是荒废的建筑,而是一个特殊的可以感知的‘现场’”,形成系列围绕古迹古人、故国旧事而关切现实、怀抱天下的空间抒写,可谓咏古人之遗迹而“己之性情俱现”。杜诗咏怀古迹十一篇作于夔州时期,占其全部咏怀古迹诗作的三分之一以上。
夔州诗对遗迹与废墟的抒写往往沿着时间与文明的脉络,寄托着对中华正朔的忧心,呈现出境界阔大的象征意蕴。夔州目之所及“夷夏”混合,“蛮陬荒梗”,耳之所闻“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南诏、吐蕃都先后引发战火。身处边地不断唤醒着杜甫的中华意识以及对中华文化正统脉络的怀想。在对夔州局部空间如“山带乌蛮阔,江连白帝深”的抒写中时常表达对文章风流、礼乐文明危机的担忧慨叹。他追忆六朝繁华,怀想“暂忆江东鲙,兼怀雪下船”的优雅风度,紧接着就感慨“蛮歌犯星起,重觉在天边”,以夷人歌与边地感抒写文化失落感。夔府之文明与礼乐都在消退,“瘴”代指的物候与“蛮”代指的文化互为表里反复出现,如《闷》诗:“瘴疠浮三蜀,风云暗百蛮。”如《大历二年九月三十日》作“瘴余夔子国,霜薄楚王宫”。“变异”的物候与边地不安的局势正逐渐侵蚀华夏秩序,无法“伫中区以玄览”,“遵四时”而吟咏。这里有《雷》《火》所描绘的僚人的殊俗,有“殊俗状巢居,层台俯风渚”(《雨二首》)的殊居,有“夷歌几处起渔樵”的殊音,更有“敕厨惟一味,求饱或三鳣”(《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的殊食,甚至连鸡鸣声都是“殊方听有异,失次晓无惭”。通过这些意象与“华夏居土中,生物受气正……地产厚而类繁”的中原景象对比,与前述圣人英雄遗迹结合描绘出一个华夏文明退场,唯有旧人旧事可追忆的“文化废墟”。因此,他在感慨“塞俗人无井,山田饭有沙”后就接着表达了对国朝恢复、雅颂重兴的期待,他对本地“风土恶”的评价,也建立在对“巫峡忽如瞻华岳,蜀江犹似见黄河”的怀想上。天下失去其正,礼乐文化正沦为丘墟的象征性空间意蕴由此凸显,“空迹”在此抽象为文明退场的残景。先圣先贤,文人墨客,君臣将相,乃至美人都已如“江山故宅空文藻”。
空间具有文明属性,空间亦具有抽象性与象征性。在地理书写之外,夔州诗的怀古空间塑造以历史的“空迹”与“废墟”意象为枢纽,既有对旧迹的游观追思,也有对“文章精神”之遗迹的追慕,并从夔州促狭的地理时空拓出,将家国兴亡、礼乐盛衰的动态历史时空放置在怀古空间抒写中,为怀古诗创作传统增添了浑厚的时空结构与美学意蕴。文心雕龙以“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认为山川为文学的“江山之助”,夔州地理滋养了杜诗,而杜诗也在文化中重塑了“夔州”。夔州诗的空间抒写,亦有助于江山。
(作者:孙纪文,系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王猛,系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
遗庙丹青落 空山草木长
孙纪文 王猛
原标题: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
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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